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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漳之水，有容之湖
作者：墨菊
1.
再给流水一次曲折就能穿透流水了
衡水之衡，就是那道弯折，空出一道河床
引领漳水先向北流
引领流水一样的事物完成百转千回
超越潺缓、奔腾。那时
天和海在衡水心头，互为辽远的倒影
那时，每个人都有一段流水
每一段流水都有一茬人世
衡水之衡，是时间的脉搏、是人世蔚蓝色的动词
有时展开苍茫大野，有时高举草木和星辰
2.
黄河故道上，一面湖处子般娴静
与衡水相依，惟有这样的相依
才是碧玉的软嵌入大地的疼
才能使得婉约与粗犷相互成全，惟有这样的相依
才能触动古老的音符
天地间落叶也有青铜的脆响
她也许尚未懂得，作为湖，映照万物其实是映照自己
她还不懂映照其实就是苦难和美本身
千百年来，这黄河的女儿，用云朵擦亮沉重
涵养生灵，为人间放生一盏又一盏明灯
3.
她把灯点进《水经注》时，天下尚未分九州
她还不知道，朝代将成为永夜之子
在月明星稀的时刻，那些文火熬煮的纪年
将用断壁残垣安抚新草和墓碑。她还不知道
照亮，像花开或者是鸟类超然的羽毛
有时是意外，有时是新鲜的伤口
她还是待嫁的女儿，在大禹疏导流水的手势中
在九州之首，黄河、清河、漳河之道
扎根她胸口，成为一粒朱砂。对于一面湖而言
黄河改道正如灯火之光，是宿命也是神话
4.
用草木和星辰细查时间
为一面湖备下嫁妆和佩饰，给她自己的姓名
风声凋零处，一面湖不需要抓住什么
她用大地深陷完成水命的聚积
也许丹顶鹤才是湖的信物
也许多一次曲折才是城诺言
当人们喊一座城为湖城、喊一面湖为衡水
是城迎娶了湖也是湖嫁给了城
5.
衡水湖，要读懂这三个汉字
用掉沼泽和滩涂是不够的，用掉草甸和水域还是不够
就算用尽我的一生，还是差着
森林和自由。我需要在衡水之滨完成回归
我小心翼翼，因为每走一步
都有可能进入一次禊礼
那是与王朝和宠幸无关的祷告，为俯身大地的生灵
祈求风调雨顺。此刻，我就在其中
天人感应。我借助荷花上无形的气流
遇见时间深处返乡的董子，他依然无意于缥缈之物
他的跋涉中遍地都是油油的麦子
和苍老的蛙鼓。我顺势而立，像湖回到湖、水回到水
6.
惟有归来，才能空出自己的空
给时间留出回旋的余地，在衡水湖
我依然身无长物，我只能空出一首诗的标题
7.
她是母亲，她有水做的骨头
却全无流水的张扬。她曾有过干涸、断流
她曾在深如黑夜的寂静中，为万物
空出干净的子宫。我是多么微不足道
在她落日般的锈色里，我积攒了半生的苦难
尚不足长成她皮肤上一株裸子植物
当她用一片水草的叶子，接纳我凌乱的脚印
我开始懂得什么是塌陷，什么是匍匐。所有沉寂
都可以用来相互雕琢，相互点燃
我想到不老，譬如大地、譬如天空
譬如天地之间，值得信奉和仰望的从无到有
衡水湖就是整个人间，涵养灯的肉身、肉身的灯
8.
飞鸟是鱼的翅膀，鱼是飞鸟的脚步
把芦苇和虫豸交给秋风白头也好
衡水湖用低处的光勾勒出万物的形状
给我看，给所有人看，那些原封不动的时间
万物的线条与自己缠绕在一起
包括流逝和呈现。除非我们能放下影子
没有其他办法像一面湖，在黎明和黑夜交替中
收留、接纳，把流水的日子抱成俯身人世的禅意
9.
云彩一定沿袭了衡水湖的创造力
万千姿态，无穷无尽的虚实，身带风雨走出风雨
天是晴的，湖水是绿的
荷花们悠长而深远的宁静在竹林寺
播撒的钟声里微微震颤
仿佛整个清晨都在震颤，远处，天鹅们偶尔扇动翅膀
更远处，金雕、白鹳、秃鹫各自拥有各自的辽阔
我展开双臂，展开脑海中的一片帆
不是要获取什么，也不是要追逐什么
我的眼里、我的身上，那种震颤
正闪闪发亮，那是尘世的钙质和盐
那是白天鹅的白，是荷花的静，苍鹰和金雕的格局
是衡水湖的胸襟、神韵以及呼吸
10.
湖水含灯，天下清白
我轻如一次泛舟，此生爱恨重不过一道波纹
就这样继续轻下去才好
如一片把湖当成妆镜的云
如一朵把湖当成故乡的雪
走进大开大合，融入万象虚实
11.
此刻，我在衡水湖南岸，冀州古城如幻灯片
如一抹夜泊的月色，湖水没有叹息之声
月色从来都是她满张的弓、一首血肉书写的诗
我愿意放下悲喜，用肋骨
赶往那首诗的起笔，我愿意被流放被散养
像一株芦苇或一只白鹤
在湖的繁体中安身立命
如此，在湖水的灯盏中，跟光芒相认
用人字的左一撇，右一捺
湖一般放平身姿，容纳风雪，收留黑夜
把远灯近影的闪烁刷新成春风万里、旭日喷薄
墨菊，本名王维霞。山东德州人，现居山东淄博。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见《诗刊》《诗选刊》《星星》《诗潮》《诗歌月刊》《知音》等各类刊物及选本。著有诗集《偏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