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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船（诗六首）
作者：天元
沉船
沉船
潜龙在水龙骨可辨
沉没是最好的航线
千百年后靠岸也不很迟。
水手的后代、匠人的后代
转世做了考古学家
真是巧啊巧啊
在唯一能吞没海水的太阳之下
他们一把捏住旧器的腹部
捏住太阳的把柄
以至于时间无法降落。
如今也精致也脆弱——
并终于价值连城
它们差点就可以佐证
贵族的品味和身家
住在壁炉烧得极旺极旺的
宫殿，或其它大房子里
碰巧收藏家迷恋过一阵子东方学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更好了
不管是贵族的管家
还是博物馆的守夜人
他们必定会在一些
安静而无聊的晚上偷偷睡着
他们将梦到大海成为孤独的世界之皇
他们等着看一场盛大如节日的世纪陪葬
夜是规整如帕
忽然想到了河流
单名一个字的河流
如卷尺般滚展开去
幽微或壮阔，奔流或潜行
至于幼发拉底，至于底格里斯
读起来就不平坦
人们依稀记取的文明总归
曲折如野心
人们无法像河流那样行走
有的时代无法同意
怀远梦的诗人和现实的凡人
拥有同一条河流
可唯有如此
河流才能家族庞大
提供给世俗的妻子以平凡的细节
作为终身的信仰
远远的地方总仿佛有灯亮
浮在黑暗中不颠簸也不炽热
十一月的繁花飘荡如船
藏住了夜鸟的脆叫以及河流的呼吸
记得
世界轻扑在眼中。
第五次，蝴蝶便完成启示，
它的躯体幅员辽阔，
它等我在必经之途。
如史料残荷叠放于池边，
残荷记载夏天，
这一次，没有雨声做动情的口述，
也无人修史，夏日存疑。
如今倒像是秋水在虚构，
秋水作唯一的笔名，
世界轻扑在眼中。
荷尖上站立着早晨，
而睡莲上眠睡着黄昏。
大白狗坐在邮差的后座，
随去信去往秋的纵深，
纵深是侧影到背影的进化，
打伞走过的，在另一条窄路，
在另一条必经之途。
第六次，蝴蝶往来于记忆。
你唤我的名字还自报家门，
这多余的热情让我辨认出秋天的深刻，
我记得每一只蝴蝶，当然，
也记得你。
小春天
你想摸摸小灰斑点狗的额头
你说你喜欢它憨憨地喘着气
小黑猫倏地跳上孤单的屋顶
我瞧见烟囱里冒出了云雀和彩蝶
我敲敲城市的窗户等待一个必将没有的回应
因为春天是不回家的野孩子
春天是不束起头发的小姑娘
就把春天搂在怀里
当它是孩子而不是学生
给它疼爱而不是批改
把猫猫藏在松软的蒿草里
把抒情的句子藏在简单的诗歌里
田野里明亮的比喻大朵大朵地开放
来吧，我们将它们一一采下
秘史
我以为秘史里可以没有历史，
但至少得有一件像样的秘色瓷；
或者在节奏上留一个恰当的空隙，
给我年迈的祖母抱着白猫的白日梦睡着。
翌日有雨不如不动声色地收纳好结局，
维持既有的格调以及晴爽的恩怨。
用一场战争赌一次历史的流动，
溃败之兵往往比夜色更快地抽身而去。
我期待沉沙折戟留住横行的青蟹，
使它终于逃过火红的命运，
江河沸腾之后，血性乱溅。
红颜要执起张力的一端，
她何时爱扛旗者的使命胜于红妆，
戏剧的处女地涂满了荷尔蒙。
亲爱的历史，还好你身子骨硬朗，
否则怎么经得起他们一次次的推倒与重来？
在真相和逻辑伤筋动骨的一百天里，
足够教授们录上，百来集百家讲坛。
春之悬
我在春天的一个早晨想起秋天
竹枝扫帚扫起南方的阔叶
清凉的长街写满金黄色的死亡赞美诗
人们等待着秋的复活满怀欣喜
风筝是枝桠上第一片长出的叶子
孩子们还不到读神话的年纪
所以他们看不见负罪的圣徒
以十字为终生的骨架
是他们发现了一颗长在烟囱里的树
而我们只发现了象征
烟囱树的叶子很小小过鸟类的交谈
烟囱树让扫烟囱的人失了业
我端起酒瓶椰子提议为秋的复活干杯
杨桃最先醉倒酸甜的祝酒辞还没说完
而飞花的瀑布里能够听到黄樟的献歌
烟囱树终于决定同孩子们一起笑出声来
另外的早晨
——Morning，Boston
松鼠的尾巴掸过庭院
昨夜的星星落成了满地的五角枫
五角枫是松鼠的硬币
它不得不学会用预言怀旧
可是，没用的，别向硬币提问
我们无法觉察那静止的翻滚
波光粼粼的网袋早有缓慢的天鹅落入
茅草会举起新的音锤，野径被演奏
鸽子成为你远方的睫毛，8:30的广场
催响圣徒的耳环。与我同在的
圣约翰、圣彼得、圣保罗，向我传授
骑行、奔跑与问询。旗帜永恒地划动着
艇桨如卜签，不断地被抽起又放下
那些他们所习惯的虚线或者波纹
贮放在未有涂刻的穹顶之下
而蔷薇搭建予我悬空的庭院，新的庭院
藩篱亦如卜签，凝固的泥土正在退却
▌周伟驰点评：
《沉船》有两个版本，以“夜是规整如帕”之后是否包括在内为异。我觉得包括在内意味会更加丰富。整诗前半写船在海中沉没，成为考古对象，水手后代成为收藏者和博物馆员，海难成为冷思考对象。后半部则写与船相关的河流，文明在河边展开，人各有志。最后两节，联系前半部分，可以视为驾船者的妻子以河流为信仰，而在水上总是有凶险，“十一月的繁花飘荡如船/藏住了夜鸟的脆叫以及河流的呼吸”，也许危险就在鸟鸣声中不经意地发生，而船员“犹是春闺梦里人”呢！也许沉陷早就发生，河流奔涌一如千年之前，宛如什么也没有发生。这样来看，海与河、存在之挣扎与冷静之研究、风暴与平静、先辈与后代、远航者与家人，就构筑出了一个张力空间。如果分前后为两首诗，显然张力会减弱许多。这首诗里有许多精巧的句子。如“如卷尺般滚展开去”，幼发拉底和底格里斯“读起来就不平坦”，“曲折如野心”。尽管一首诗的架构最重要，但句子也是重要的，骨肉匀称，加上意旨的灵思，就如画龙点睛，美人顾盼生辉了。
作者的几首小诗都各有特色，比喻生猛，时有童话色彩。《记得》中的“大白狗坐在邮差的后座,/随去信去往秋的纵深,/纵深是侧影到背影的进化”，有日本动漫的画面切换感，从侧影到背影，正是隐含着动态的步伐。《小春天》里说“因为春天是不回家的野孩子/春天是不束起头发的小姑娘/就把春天搂在怀里/当它是孩子而不是学生/给它疼爱而不是批改”，这就把春天的活泼野性，对春天感性的爱写出来了。再如《另外的早晨》中，“波光粼粼的网袋早有缓慢的天鹅落入”，波纹如网袋，划舱赛中，“艇桨如卜签，不断地被抽起又放下”，这大概只有中国文化背景中的诗人才想得到，一是动作很象，二是输赢未知，有待解签。总之，作者具备在瞬间抓住关连点的诗歌才能，是值得期待的诗人。
笔名：
天元，1992年生，广西桂林人。好读书，好写诗，曾为中山大学紫荆诗社创作部成员，曾获樱花诗歌奖，现在京读研。
